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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有几个姑娘打着伞走过，中间那位穿着白衬衫，笑得格外开心，长得也算是漂亮的。

　　在她们嬉笑着走过的背后，是一片草丛，草丛里长了一棵大树，枝叶茂盛，却都被晒得恹恹的。

　　树的底下，坐着两个女孩，穿得一红一白，脸颊热得通红，额头油腻腻的，正用手茫然地不停扇风。

　　徐晓转过头，看见李倩摇曳着走远，和同伴说话的时候，头偏过来，嘴角咧在耳根。

　　师范学院最不缺的是女大学生，来来去去，一个个白膀子，光大腿，还有笑语连连。

　　赶到刘老师办公室时，已是汗流浃背，徐晓抬起胳膊擦一把脸，有一滴汗顺着脊背流下去。

　　帮刘老师整理资料是学生会必做的工作，徐晓坐在椅子上，胳膊搁在桌上检查那一摞资料。

　　徐晓颓唐地把背往后一靠，衣服立刻黏上汗湿粘腻的背部，压住了几颗新长的痘。

　　那些痘通体泛红，里面又盛满了白色的脓，所以痘尖冒米白色，现在稍一挤压就有点刺痛感。

　　额头的汗正好也滴了下来，差点儿滴进眼睛里去。想抬胳膊擦的时候，才发现胳膊出汗黏在桌上，撕出一阵痛。

　　刘老师走过来，为徐晓倒一杯水，就站在边上，从他的角度刚好看见徐晓的后颈上有一滴汗赖着不走。

　　“没有！本来拟进的公示里都有我的名字，可是第二次公示的时候突然就没有了。”

　　“是李倩。第一次公示里没有她，第二次就有了，名额只有那么多，所以我被挤下去了。”

　　“刚才问了一下，除了公示的，其实还有几个备用名额，当然，不可能随随便便给别人。”

　　“刘老师，您能帮我联系吗？只要能被推荐，干什么都可以。我真的准备了很长时间。”

　　这正是刘老师要的态度，但他不讲话，而是作沉思状，从徐晓的身后走到身前，一只手拿杯子，一只手无意间垂下来，擦着徐晓的手臂过去。

　　一瞬间，徐晓被擦过的手臂上那些细微的汗毛全部直竖起来，鸡皮疙瘩也疯长了出来。

　　她想，李倩可以没有实力，而靠别人。她有实力，也不得不靠别人。并且，一个是被家里人帮，一个是被陌生的老师帮。

　　名单和第二次公示的差不多，只不过添了她的名字，而且被添加在中下的位置，不容易被发现。

　　况且，她心里还有一个人。那个人总是干干净净，清清爽爽的，跟面前的中年男人判若云泥。

　　“虽然你的名字已经在名单上了，但备用名单一直到考前最后一天才会确定。也就是说，我依然，可以把你除下去。”

　　天向晚，乌云在天空一团又一团，人影在树影里一对又一对，雨点不大不小，悠悠地下着。

　　徐晓穿了一条蓝布碎花裙子，举着伞走到校门口，又向右转，走了十分钟，终于在转角处看见刘老师的车。

　　“所以我一定能考上的！”徐晓面对着刘老师说：“刘老师，您行行好，就当做个投资吧，我可以给你钱，我现在就给你写欠条——”

　　或许是车里太闷了，徐晓又感觉到很热，她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，稍一不注意就会摔下去。

　　徐晓又想到喜欢的那个人，他有着非常白净的手，个子也很高，仰头看他的时候，会发现他的下颌线像白纸上明晰的线条。

　　车开了有一会儿，停下来的时候雨也停了，徐晓一路跟在刘老师的后面，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。

　　徐晓四处看，越看越慌张，心想这一步可千万不能走错了，否则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。

　　他们又走了一会儿，迎头撞上一群人，那群人笑嘻嘻地把刘老师拦下，刘老师赶紧去看徐晓，发现她早已经躲得远远的。

　　“不了。”刘老师悄悄往徐晓那里看了一眼，徐晓打着伞低头弄裙子，“你们去吧，我就不打扰了。”

　　几个人贼兮兮地开玩笑，却一下子戳中了刘老师的心虚事，赶紧摆手否认。眼看着就要推辞不过了，刘老师只好稍微放大声：

　　刘老师斜眼看见徐晓离开，大舒一口气的同时，感到非常惋惜，有些痛恨这些不知道哪里钻出来坏他好事的同事。

　　她早就听说了那几位老师今天会在这里聚餐，所以打听好了一切，只等刘老师慢慢上套了。

　　她想，反正周日就要考试了，只要能拖到那一天，她就可以毫发无损，又拿回了自己本该有的一切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徐晓回寝室把那张名单拿出来，就用着手电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确认自己的名字就在那上面，掉也掉不下来，才安稳地睡去了。

　　她一打听，原来是某位同学为取得此次考试名额，特意印假状盖假章，现已取消考试资格，并交由法办。

　　徐晓在内心内欢欣鼓舞，既然那位同学被刷下来了，那自己的名额应该又加上去了吧？这样的话，她就不用再担心刘老师那个不稳定的因素了。

　　可当徐晓揣着一颗激动不安的心，去负责名单的老师那里问时，老师只是笑了笑说：

　　“这是什么道理？”徐晓颤着声在办公室里质问：“名额的数量是确定的吧，既然是确定的，那刷下去一个就该再加一个啊，上次不就是这样么，怎么这回就不行了？”

　　那位老师大约面子上过不去，也提高了音量，说这里不是一个学生可以无理取闹的地方，抬起手像挥蚊子一样把她轰了出去。

　　天上的太阳透过树叶缝隙烤着她，她早已经是满背的汗，此刻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头昏昏的，大约是中暑了。

　　她想起上次她也是在这样热的天气跑去询问那个老师，可老师只是笑着让她别多想了，平安地毕业吧。

　　然后她和同学走出来，坐在这棵树下避暑，就看见占了她名额的李倩从面前笑着走过。

　　可是她告诉自己，任何一个人但凡拥有了掌控利益的权利，都会非常骄傲地去使用，她自己也不例外。

　　她想了想，最坏最坏，她也得赶快拿到一个文凭，然后靠着它在这个省会城市找到一份工作。

　　徐晓听了感到十分焦急，连带手指头也开始发颤，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去。

　　就在徐晓在这边做思想斗争的时候，她听见那边同学们的讨论，隐隐约约在说名单的事。

　　徐晓留心了一下，听见他们说，昨天那位盖假章的同学被处分以后，名单上就立刻添了另一个同学上去，现在已经又公示出来了。

　　一时间，愤怒、委屈、不平、怨恨全部涌上来，她凑过去问了个仔细，差点没忍住哭了。

　　“不道歉也行，实话告诉你，你的名字我还没来得及去除掉。”说着站起来要往外走。

　　“刘老师，我还有一个疑问，既然您说有备用名额，为什么李倩他们不去用这个名额，非要来和我们抢？”

　　“你以为那些人那么蠢？正经的名单摆在那里不去用，非要去用有危险性的备用名单？说白了，备用名单很大程度上就是给你们这种学生用的。不过，什么都不肯牺牲的人，怎么可能拿得到呢？”

　　而这个改变，又是人人有责的一件事。谁也逃不了。包括她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，也为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添了一份力。

　　跪下去的时候，透过余光，徐晓看见外面骄阳似火，可当她的膝盖碰上地面时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。

　　——原以为刘老师不算胖的，没想到也有像癞蛤蟆一样鼓起来的肚皮。更没想到他的汗腺居然那么发达，让他的整个身体像条肉铺里悬挂起来的尚在滴油的猪肉——

　　以前想起他会感到幸福与快乐，现在却是一种折磨。她想把他从脑子里丢掉，起码现在，就现在一会儿，她无法忍受从刘老师那里出来后，脑子里还想着他。

　　徐晓走了一会儿，实在太热了，就上了一辆公交，公交上一位大妈报站，报了一声又一声，最后，徐晓在人民医院那站下车。

　　徐晓站在一扇病房门前，局促着用手抓了抓头发，再理一理裙子，才推开门走进去，喊了一声：

　　徐晓的奶奶正坐着吃饭，看见徐晓了就把饭盒让给她。徐晓小心地四处望一望，眼神没有找到想要的归属，最终失望地落在了饭盒上。

　　“我这个年纪得了病，也不亏，可我一死你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，所以我是在这儿吊命，好让你心里想着还有奶奶在这世上。”

　　徐晓如此争取一个考试名额，就是因为通过了这次考试，就会有很好的用人单位看见他们这群大学生，从而留住一两个，待遇自然也好。

　　徐晓自信能留下，到时就有能力为奶奶买更好的药，还能把奶奶接来身边照顾，省去她往返看病，折磨身体。虽然奶奶现在已经是拖着残体在耗时间了，可徐晓奢望再多争取一些时间。她自私，希望奶奶即使病着、痛着，也要留下来陪她。

　　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，奶奶睡了，徐晓出门去洗饭盒，在水房里遇见了胡医生。

　　徐晓后悔出门前没有理好头发，有些紧张地走过去，把眼神放在饭盒上，好像谁在阻拦她看他。

　　胡医生是一个年轻人，品相又很端正，脸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倒三角，两只眼睛常常在上面眯起来，每次，他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徐晓。

　　徐晓低着头，看见胡医生穿着一件格子衬衣，衬衣贴在肚皮上，徐晓马上就想到昨晚刘老师的肚皮，可胡医生肚皮那里平平整整的，不像是像癞蛤蟆一样鼓起来的。

　　她感到一阵恶心，把饭盒随便一洗，就塞进胡医生的怀里，眼神撞来撞去，既不去看他的脸，也不看他的腹部，躲避着说：

　　中午，徐晓告别了奶奶，临走的时候，奶奶告诉她，这世上有太多不对的事情，不对的念头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保持住自己的那一点点对。

　　徐晓局促地接过来，手指一瞬间变得冰冰凉凉的，抬眼就看见胡医生的手白白净净的，指节有些泛红。

　　但现在，她非常希望这一切麻烦事快点过去，她就可以留在这里工作，照顾奶奶，说不定还会和胡医生有更多的交集。

　　徐晓忍不住幻想将来和胡医生手牵手过日子的场景，连坐公交也是恍恍惚惚的，一路上都沉浸在短暂的幻想中的快乐，像个新婚的女孩。

　　不同的房间，同样的闷热与汗水，刘老师又变成了一只癞蛤蟆和一条猪肉，呼出恶心的气味。

　　徐晓思考一番后，去问那个负责的老师，那个老师一看见徐晓就烦了，挥挥手说要下班，徐晓拦住他，问：

　　“刘老师。”徐晓说，“他说有备用名额的，他说的！”徐晓的声音已经发颤了。

　　她想起刘老师一再告诫她，这是秘密的事情，不能随便张扬，她也就从来没有动过去问别人的心思。

　　她原以为自己很聪明，可最近她太急于要一个名额了，这份急迫让她变得愚蠢无比。

　　徐晓抬头看看天，天边大团大团的灰色乌云，低压压的，好像随时就要全部掉下来了。

　　徐晓忍住眼泪，直往刘老师办公室里走，脑子里全是刘老师变成了一条滴油的猪肉，挂着一个癞蛤蟆肚皮的画面。

　　“她之所以要一个名额，就是因为那天突然想去考了，后来又突然不想去了，所以连考场都没有进。”

　　她忽然间什么都不在乎了，整个人变得麻木起来。这几天过得太长了，好累，她只想倒在地板上好好睡一觉。

　　“你们都是我的学生，我能帮怎么会不帮呢？我的确是帮你争取过的，但这事很复杂。后来我也一念之间做了不好的决定，但这是因为我喜欢你……”刘老师的脸上尽是虔诚。

　　“我知道你困难，如果你愿意，我可以帮你找个工作，偶尔再给一些生活费……”

　　“证据呢？就算有，谁会信呢？听老师一句劝，好好的，别再耽误时间了，明天我就给你介绍工作。”

　　徐晓白睁着眼，身心由麻木转变为更深的冷漠，过了一会儿，她抬起手摊开手掌，说：

　　徐晓顺利毕业了，并且凭借毕业证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，拿着不太高的实习工资。

　　她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，在这个城市最边缘的一处四合院里住下，每天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上班。

　　还比如那次，她挤在回家的公交车上，透过一点点缝隙，看见了胡医生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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